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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青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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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青梅

廟見之後, 帝後仍未圓房,引來內外一片沸沸揚揚的議論。

宋朝來焦心不已,又來了太師府,找宋太師討主意。

剛到院中, 迎面便撞上了江姨娘。

婦人身著銀紅璐綢衫, 緗黃百花裙,蟬髻鴉鬟, 珠翠堆盈, 手上端著銀盤茶具, 剛剛從宋太師書齋出來。

宋朝來冷著臉,對她視而不見。

王夫人在的時候, 江姨娘自是不敢如此張揚,如今王夫人歿了, 宋朝來又搬出了太師府,沒人能約束她了,這婦人就愈發猖狂, 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男人跟前晃悠, 果然下賤出身,竟會這些狐媚手段。

江姨娘心裏不屑, 還是保持著體面,對宋朝來微微頷首, 側身讓路。

宋朝來從她身邊越過後,回頭斜睨著她,冷冷道:“瞧瞧你那打扮, 滿頭金玉, 你個賤妾,你配嗎?”

闔府上下的姬妾都懂規矩, 知道不能戴超出身份的首飾,這江氏也忒猖狂了!

江姨娘輕蔑冷笑,“都是太師賞賜的,大姐兒若有不滿,去跟太師說去,跟我發什麽脾氣。”

宋朝來沈著臉,拂袖往書齋而去,江姨娘對她背影翻翻白眼,揚長而去。

書齋,宋太師正一手執前朝《筆論》,一手模仿著上邊的筆法。

世家重家風,傳家學,書法乃宋氏家學,建安一絕。

宋太師熱衷書畫,閑時更是以此修身養性,怡養性情,亦極其註重培養家族子弟書畫,故而宋氏子弟個個能書善畫。

魏雲卿自幼養於宋氏,深得宋太師寵愛,一手好書更是由宋太師親授。

宋朝來一進來,就氣鼓鼓坐到了案邊的榻上,悶聲不言。

宋太師小心觀察著她的臉色,笑言道:“朝朝,怎麽了?剛剛是又跟姨娘吵架了?”

宋朝來不滿道:“父親也忒慣著江氏了一點兒,她一個賤妾,瞧瞧那頭上戴的,身上穿的。朝廷明令規定步搖、蔽髻這些都是禁物,非命婦不得使用,她一個賤妾,她配嗎?我母親都沒她這般張揚!”

宋太師呵呵一笑,安撫道:“女人不就是愛美嗎?她小門小戶,哪懂這些?左右她一個妾室,又不出門交際,在家裏招搖招搖罷了,她要是敢戴出去,父親肯定會罰她的,乖女,不氣。”

看宋朝來怒容不減,又好聲好氣道:“乖女,到底是為了什麽生氣,跟父親說說?”

宋朝來賭氣道:“還不是因為父親,你說你這出的什麽昏招,搞得陛下和皇後到現在還在置氣,如今都廟見了,還不圓房,這裏裏外外的議論,都能把人給淹死了。”

帝後年輕,少年心性,年輕人天真浪漫的,互有好感,相處和諧,自然就會水到渠成,宋太師偏偏搞這麽一出,實是弄巧成拙。

宋太師漫不經心道:“還不是因為你不想讓陛下納妃,我才不得不讓太醫搞了個這樣的借口,不然的話,難堵朝廷世家之口。”

宋朝來蹙眉道:“可結果呢?父親搞這一出,反倒是讓自己遭了一通彈劾。”

宋太師哈哈一笑,拿書卷輕敲了一下女兒的頭,不以為意,“朝朝,士族的規則就是如此,你想要在這邊拿一些好處,勢必是要在另一邊付出一些代價,想想當初為了皇後位,我們給薛氏、給皇室讓了多少好處?”

宋朝來側開頭,閉口不言。

宋太師把書卷放在案上,鋪開了紙,“如今,雖有一些折損,可我們讓陛下專寵皇後目的,不是也達到了?”

而且,也沒有宮人敢擅自接近天子了。

宋朝來給他研著墨,“話雖是不假,可這不是也讓帝後的感情出現隔閡了嗎?”

“帝後的感情不重要,皇後早日誕下子嗣才最重要。”宋太師提筆蘸墨,意味深長道:“皇後先前就是被陛下的寵愛蒙了眼,這也剛好讓皇後清醒幾分,看清自己的處境,早早成長,都做皇後了,哪兒還能揣著小女兒懷春的心思?”

宋朝來無語,“皇後年輕,她和陛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還有很多的時間來學習如何母儀天下,父親實在是操之過急了。”

“宮裏人心險惡,多少人覬覦著爬龍床呢,若不是我這一手,早早斷了宮人的念想,日後有的皇後受委屈。”宋太師落筆成書,“我擔下這惡名,也是為了皇後的長遠,皇後早早誕下龍嗣,是為了宋氏的長遠。”

宋朝來不滿道:“可是陛下和皇後現在鬧成這樣,這宮裏宮外都在流傳帝後不合的流言了,還誕什麽龍嗣?”

“小孩子嘛。”宋太師擱筆,滿意的看著剛剛書寫的幾個大字,安撫道:“年輕人怎麽會不拌個嘴,鬧個別扭什麽的?陛下雖是天子,可到底年輕,少年心性,等他想通了,自然會跟皇後圓房,過幾天就沒事了,乖女,不擔心。”

宋朝來擔憂道:“那陛下要是想不通呢?”

“怎會想不通?”宋太師意味深長道:“陛下自幼便有人君之量,必然會想通。”

宋朝來沈默著,臉色陰晴不定。

宋太師悄悄觀察著她的臉色,無奈搖搖頭,拿起剛剛寫好的字揚了揚,風幹著,“朝朝,你別急,這幾日,你進宮去勸一勸皇後,讓皇後主動一些,她一直這樣跟陛下僵持,會把陛下的耐心耗盡的。”

宋太師妻妾成群,男人女人那點兒心思都清楚。女人使個小性子,一開始哄著那是情趣,若是一直倔著,那就是不知好歹了。

宋朝來匪夷所思,“讓,讓皇後主動?”

讓她冰清玉潔,皎若雲月,高不可攀的女兒,去做那些狐媚之舉?

“帝後之間總要有人先打破僵局的。”宋太師將字遞給宋朝來,提醒道:“何況,這也是為了讓皇後盡快誕下子嗣。”

畢竟,這也是宋氏捧魏雲卿做皇後,最重要的目的。

宋朝來接過字,看著宋太師所書“關雎”二字,眼神一動。

*

今年的黃梅雨季來的似乎早了些,接連下了幾日的雨,今日難得見了些光,不過聽宮人的說法,這雨還要再下上一段時日,才會真正放晴。

梅雨梅雨,也是梅子熟了的季節。

一大早,魏雲卿就換上了輕簡的衣裳,松松散散綰了個發髻,踩著一雙漆畫木屐,挎著小竹籃就離開了顯陽殿。

華林園有一處梅園,如今梅子已然成熟。

宮裏的花果都是禁止隨意采摘的,容貞她們閑話之際,說想去華林園偷梅子吃,無意間被魏雲卿聽到了,看著今日天晴,就留下徐令光看殿,帶上容貞她們幾個小丫頭去了華林園摘梅子。

艷陽高照,樹上殘留的雨水,被陽光照的明亮光燦,一滴剔透的雨水沿著葉子滴落,落在了魏雲卿手背上。

魏雲卿站在梅樹下,手背上已經被枝上殘雨打濕了一片,她仰頭摘著梅子,邊摘邊道:“我父親生前喜愛梅花,在家中院子種了幾十棵梅樹,去年冬天的時候,有一棵鬧過蟲害的梅樹,突然又活了過來,結了好多花苞,當時我就知道,一定是父親來看我了。”

容貞驚訝地張大了嘴巴,連連點頭道:“魏侯也想看著皇後出嫁呢。”

魏雲卿將摘下的梅子丟到籃子裏,眼皮一低,勉強一笑。

“這梅樹全身都是寶,梅花可做香料,葉根和種仁可入藥,梅子可鹽漬、可幹制,還能熏制成烏梅入藥。”

魏雲卿一路自顧自說著,宮人們都默默跟隨,不時點頭附和。

猝不及防間,一只手拉住了容貞,容貞嚇了一跳,還沒喊出來,已經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。

梁時拖著容貞,示意宮人們噤聲,宮人們這才看到一旁的蕭昱,個個嚇得面如死灰,梁時拉走容貞,眾人悄悄退去。

魏雲卿恍然不覺身後之事,依然自顧自的走,自顧自的說。

“雨後的青梅最是新鮮,生津止渴,今日摘了這麽多,回去腌制起來,便夠今年夏天吃了。”

蕭昱默默跟在她身後,沒有發出一點聲音,看著她一邊摘梅子,一邊道:“這青梅腌過後的味道雖是可口,可還未腌制的時候,卻是又酸又澀。”

說完,魏雲卿還把剛摘下的青梅放進嘴裏咬了一口,瞬間,被酸的“哎呀”一聲後吐了出來。

“果然不能貪吃啊。”魏雲卿感嘆著,隨後又摘下一顆,笑著轉身遞給容貞道:“你也嘗一嘗。”

當看清身後人是蕭昱的時候,魏雲卿臉上的笑僵硬了起來,手也僵在了空中。

蕭昱拿過梅子,咬了一口,臉也跟著皺了起來,“嗯,確實又酸又澀。”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你走路,都不會回頭看嗎?”蕭昱道。

魏雲卿微微低頭,默然不語。

氣氛沈默的連風的聲音都能聽見,風卷起魏雲卿輕薄的衣裙,隨意綰起的發絲也迎風飄舞。

魏雲卿理了理散亂的頭發,蕭昱看著她,如過往一般伸手幫她摘掉了發髻上不慎落上的葉子。

魏雲卿心中一動,擡頭看向蕭昱,蕭昱也垂眸看著魏雲卿。

視線交會時,二人俱是一怔。

魏雲卿忽然避開了眼,轉身準備離去,蕭昱把她拉到自己懷裏,魏雲卿手臂上的竹籃掉落,梅子灑了一地,在二人腳下滾動著。

“陛下。”

“別動。”

蕭昱捧起她的手,她的指尖涼涼的,還沾著初夏的清雨,手心那一日摔倒劃破的傷口,已然痊愈,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痕跡。

天子把嘴唇湊近那痕跡,輕輕吻著。在朝堂上的他,端嚴淵默,湛若神君,此刻,則是皇後最虔誠的信徒。

手心傳來酥酥癢癢的感覺,天子的呼吸縈繞在她的手心,魏雲卿微微顫抖著,冷漠看著他,突然開口,“你這又是要做給誰看?”

蕭昱呼吸一滯,手上動作僵住,詫異擡頭。

魏雲卿面無表情,抽回自己的手,蹲下身子拾起竹筐,撿著梅子,“我不是陛下的寵物。”

“卿卿。”蕭昱跟在她身邊,幫她撿著梅子,塞進她的手裏,“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傷。”

魏雲卿避開他的手,不以為意道:“陛下不用再虛情假意的對我,你要我做什麽,我都可以配合,你不必再對我做如此姿態。以後,我做我的皇後,你做你的皇帝,我們兩不相幹。”

“你不是說了我們是夫妻一體,怎麽會兩不相幹?”蕭昱不可思議。

“是,我以為我們是夫妻。”魏雲卿撿完梅子,起身,自嘲一笑,“可陛下心裏呢?你只當我們是帝後,是君臣。”

“卿卿——”

魏雲卿不聽他解釋,打斷他,自顧自說著,“因為你是天子,是君主,所以你要永遠高高在上,得到所有人的仰望。我曾經那樣真心的仰慕著你,用心經營著我們的關系,可你呢?你在踐踏我的真心,可憑什麽每次都要我低頭?”

一連串的質問,問的蕭昱理屈詞窮。

魏雲卿挎著竹筐,轉身離去,“是我天真了,我們永遠不可能是普通夫妻,我幫陛下納妃,陛下想寵哪個就寵哪個,不用天天費心勞力的對著我,我做我的擺設,你寵你的後宮。”

她怎麽老提納妃?

蕭昱蹙眉,拉住她耐心道:“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,你不要轉移矛盾到其他事情上。”

“帝後之間,沒有私事,都是國事。”

蕭昱噎住,啞口無言。

片刻後,深沈嘆息,“卿卿,這不是帝後的問題,這就是我和你的事。”

魏雲卿置若罔聞,甩開他的手,“我幫陛下納妃,陛下想要什麽樣子的女人都會有,她們都會比我聽話、比我乖,比我會取悅陛下。”

蕭昱被她嗆的已經不知道自己過來是準備給她說什麽了,他還什麽話都沒說呢,她就不停的提納妃、納妃,她怎麽滿腦子就記著這事兒呢?她就不想想他們之間的事情嗎?

“你怎麽總提納妃的事呢?哪兒還有人會比你漂亮?比你可愛?我寵你都寵不夠,哪兒還有空納別人?”

魏雲卿神情一滯,不可思議地看著蕭昱,忽然想起二人過往的每次親近,頓時恍然大悟,“原來——”

“你是圖我的美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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